400多年前，住友家族的创始人住友正友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所创下的宏伟基业将会在他得以发家致富的法宝——铜上面遭到重创。究其原因，足以让世人震聋发聩，引以为鉴。

住友事件孰之过

周伏平

    早在16世纪，住友家族的创始人住友正友就曾经自豪地宣称，住友商社是全球最大的铜出口商，如果当时当时他能预料几个世纪以后，铜还可以作为期货合约进行交易的话，他肯定会断言，住友同样可以在国际期铜市场上呼风唤雨。

不料，1996年6月14日，这个已有400多年历史的住友商社爆发了一宗震惊全球的金融投机大案，在得以发家致富的铜品市场栽了大跟斗。该公司有色金属交易部部长首席交易商滨中泰男因长期从事未经授权的国际期铜交易，导致伦敦金属交易所期铜价格（图1）狂泻以及住友商社遭受18亿美元的巨额损失，到6月下旬，估计亏损额扩大为40亿美元之巨，相当于去年3月以来爆发的三大金融衍生产品事件（表1）——霸菱事件(损失13亿美元)、大和银行事件(损失11亿美元)以及加州奥兰治事件(损失16亿美元)的亏损总额。面对接二连三的重大金融案件，人们不禁抛开金融衍生产品对社会经济的积极意义，对交易制度本身产生怀疑，担心其弊病愈演愈烈，成为金融“癌症”，认为上述系列事件是金融衍生市场的必然产物。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和其他事件一样，从住友事件事后来看，很容易发现这样那样的可以避免的人为因素，主要表现在交易所的监督与管理，公司的内部管理漏洞以及事件当事人失去理性导致决策失误等方面。

伦敦金属交易所责无旁贷

    交易所是交易规则的制定者和贯彻者，而交易双方的行为则是交易规则的函数，有什么样的规则，就会导致什么样的行为。故而交易所首先必须考虑交易双方的种种目标以及实现目标的可能方式，制定合理、公平、可行的规则，然后根据各项规则，对交易双方进行有效的监督和管理，以达到预期目的。然而，伦敦金属交易所（LME）在规则的制定和执行上都存在着明显的不足和疏忽。LME长期以来片面追求市场规模和佣金收入，尽力降低对客户的入会要求，极力减少市场管制。在制定市场规则方面，最大的问题在于通常不要求客户用现金而是以银行担保及信用来弥补交易损失(保证金的不足部分)。这就给滨中泰男利用住友商社的良好信誊以及一些私交密切的银行进行私下贷款，为长期违规操作提供了可能。LME还允许仓位在不同客户之间自由转换，而且其交换价格不受市场价格限制。LME对交易信息披露太少，尤其是对场外交易(OTC)缺乏制度性的反映，从而难以把握和控制它对场内交易的冲击。所有这些在美国的市场标准下都是不可思议的，换句话说，由于制度本身的完善程度不同，类似事件在美国发生的可能性就会小得多

    ，或者会更及时地被发现而加以制止，减少损失。

    同样，在贯彻规则、监督管理上也存在着敷衍了事、放松警惕的现象。滨中泰男毕竟不是圣人，在长达十年之久的市场违规操作中，不可能不给交易所管理当局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事实也确实如此。早在1991年，就有传言这位期铜市场的核心人物要求一位纽约同行出具虚假票单，以阻挠一项有关市场操纵行为的调查，但是管理当局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1993年—1994年的紧缩时期，又有人士对这位铜老板指指点点，而管理当局依然无动于衷。随着事态的发展，住友操纵铜市的传言越来越盛。1995年10月、11月份，LME总裁大卫·金意识到期铜各月合约之间价差的不合理状态，要求董事会开展详细调查。由此，LME专门成立了一个由相互之间毫无联系，没有根本利害冲突的专业人员组成的特别委员会，对本交易所每个客户各个合约上所持有的头寸及交易所仓库中仓单的所有权进行彻底调查。而恰恰在这一时期，滨中泰男仗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和雄厚的资金实力，又一次严重地操纵基本面已经不行的期铜市场，暂时稳住了一路下滑的期铜价格，给人以回光反照的迹象。直到今年五月查出，在银行的存款余额通知单中有2000万美元同住友商社财会部门掌握的数额不相符合，滨中泰男的丑闻才日渐败露。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如果交易所管理当局能够重视1994年以前的任何一次谣传，然后顺藤摸瓜，查个水落石出，将操纵动机扼杀在萌动状态，都可以明显地减少住友商社的损失，减少国际金融市场的动荡程度。

    而且，早在80年代，LME锡品市场崩溃，损失1.4亿美元，交易所的严重缺陷就已被明确指出，LME没有认真总结教训，亡羊补牢，故而对这起重大金融衍生产品交易事件更是责无旁贷。

商社监控漏洞百出

    从住友商社的内部监管来看，最大的失策是轻易地将一个商业部门长期委托给一个人负责。在事发以前，滨中泰男既是铜品交易员又是帐户管理员，集会计、出纳于一身，这是严重违反会计原则和企业管理原则的。这就从公司内部为滨中泰男长期从事未经授权的帐外交易，并私自篡改帐目和记录，隐瞒买卖铜品期货的巨额亏损提供了便利。据日本同业人士介绍，日本的交易行通常在两到三年便要将其交易员调整一次，把实行派出人员轮换制及机构内部岗位轮换制作为业务监督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滨中泰男自从1970年加入住友商社以来，长期从事国际铜品交易，一呆就是20多年，并一举成为铜界名人，博得“百分之五先生”的美称。这是极不寻常的。这一方面说明滨中泰男确实是一位杰出的期铜交易商，另一方面，也许正是这种“名人”效应，放松了住友商社的高层领导的警惕性，使他们轻信了其人品，高估了其能力，以致最后酿成大祸。

    我们知道，金属期货不同于其它金融衍生产品，它需要以实物交割为基础，金属交易(无论是现货交易还是期货交易)都必须经由专门的运输部门或准业务部门,将卖方的金属转运到买方指定的地点，或者进行实地盘查，决定合约的签定与否。由此推测在事发前的十年中，至少有一些上层领导明白他们在期铜市场的实际交易部位及形势日趋严重等情况应该合乎情理，从而住友总裁秋山富一的一再声明(“公司根本没有参与，这是极其意外的个人不轨行为所致”)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其实，滨中泰男的长期违规交易有着深刻的经济背景。日本的银行业、大商社在八十年代大量涉足房地产业，九十年代泡沫经济破裂后，形成了巨额的呆帐，于是纷纷将战略目光投向国际投资场所。各公司高层领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了大力拓展国际业务，迷信所谓的“天才交易员”，放手让他们大干，忘记了高风险与高收益相伴相随的基本常识。退一步说，即使这一声明是真，就“非法交易持续十年以上才被发现，导致铜交易市场混乱”这一结果而言，住友商社的高层领导也绝对逃脱不了重大责任。

    此外，住友事件还暴露了计算机应用在日本企业营运管理中存在严重的问题。在西方发达国家，会计电算化、计算机网络化已经十分普及。这在企业经营管理中，大大增加了职员欺诈行为的难度，同时更易于企业内部监控部门发现存在的问题。通过计算机网络，企业高层领导只要一按键钮，即可知晓某某部门、某某职员的工作情况；而实际部门操作者则可以避免许多由于文件堆放混乱、信息处理缓慢等引起的决策失误和操作失误。而在日本，许多企业的经营还没有完全计算机化，致使各部门的信息不能快速有效地相互交流，更为严重的是不少企业领导思想不够解放，认为计算机只是秘书、助理们的办公工具，在自己的管理决策中拒绝使用计算机，这与发达的经济大国是极不相称的。

尽管美国的公司职员中也存在计算机盲，不过相比之下，日本的情况更为严重。有资料表明（图2），1994年日本公司使用计算机的职员占全部职员的比重为12%左右，而在美国，这一比重高于40%，是前者的3倍多；1995年比重大小仍然悬殊；预计到1997年，日、美将分别超过25%和50%，两者之比缩小为2：1左右。这种状况部分原因也许是日本企业管理过于看重个人信用的经济文化背景所致，许多经理、董事长，甚至是证券行业的主管对功能强大的计算机服务系统认识不足。据报道住友商社和其他一些金融公司一样，其监控部门(包括滨中泰男主管部门)根本没有用以跟踪、分析、监督异地交易信息的网络系统，而滨中泰男甚至还不会熟练使用计算机，简直让人不可思议。简言之，公司内部管理上的种种漏洞，构成了本事件的重要原因。

滨中泰男自食其果

    首席交易商滨中泰男本人是这次事件的直接肇事者。他于1970年加盟住友商社，进入国际铜品市场，70年

    代末，以一个普通小职员的角色来到LME，参与金属期货交易，当1983年返回国内时，他的铜交易量已经有每年1万吨。到了80年代末，他已经在国际期铜大户中展露头角，并拥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百分之五先生”和“锤子”之称应运而生。“百分之五先生”是圈内人士对他的尊称，因为他所带领的住友商社有色金属交易部控制着全球铜交易量的5%之多，由此也足可见他的买卖决策对国际铜市所能带来的重大影响，为他的操纵行为埋下伏笔；而“锤子”一称则反映了他在交易中具有锤子一般坚硬的性格，这种性格促成了他的成功，同样也是导致最后孤注一掷的赌徒行为的内在原因。出色的成绩和富于自制力和逻辑性的绅士形象，为他赢得了上司的器重，使他在公司内的地位扶摇直上，事发前已成为金属交易部部长，就在丑闻败露的前两天，住友的一位高级官员还在《金融时报》上称道滨中泰男，说他很有希望成为商社董事会委员后选人。5%的市场地位、“锤子”般的性格以及事业的一帆风顺、职位的青云直上，使得这位响当当的铜老板在亏损面前不甘失败，还想凭借自己的经验和实力“力挽狂澜”，没料到“偷鸡不着反蚀把米”。这无疑又是一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活写真。错就错在位于风险之巅的滨中泰男失去理性，不能量力而行，不能悬崖勒马，最后招致事败誉毁、前功尽弃的悲惨结局。如果说，滨中泰男不要过于自负，孤注一掷，逆势而行；如果说不要碰到索罗斯量子基金和罗伯逊老虎基金这些“死对头”，就象霸菱银行新加坡分行交易员里森不要遇到日本大地震一样

    ，情况就会大不相同；如果说LME和住友商社在制度和监管上没有这么大的缺陷，滨中泰男也绝不至于发展到亏损40亿美元的地步。也就是说这位曾经在国际铜市几度风光的铜老板落到今天的下场既是自己一意孤行、决策失误的必然结果，也是不完善的衍生产品交易制度和不严格的监督管理方式的牺牲品。

    以上是对住友商社巨额亏损事件原因的综合分析。值得指出的是，面对一系列的金融衍生产品事件，不必担心衍生产品市场成为经济领域的“百慕大三角”，谈“衍”色变。衍生产品、衍生产品交易制度毕竟根植于现代经济、货币经济快速发展的客观需要，在发现价格、转移风险以及增加市场流动性等方面起着不可低估的积极作用。只不过它从诞生到现在才二十几个年头，尚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如前所说，它自身还存在着许多欠完善的地方，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金融案件的发生。我们不能因为几个事件就怀疑，甚至简单地否定这种新生事物，正如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交易制度必将在“边干边学”中得到逐步发展和完善，进而减少人为因素的失误，降低金融事件的案发概率，真正实现其应有的发现价格、分散风险等各项功能。面对这些金融大案的爆发，我国在改革金融体制、完善金融市场的过程中必须引以为鉴，充分利用后发之优势，少走弯路，并逐步走向市场化、规范化和国际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