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随着和平环境造就的全球经济一体化和信息技术推动的第三次产业革命,全世界的飞机制造、化工、电讯、钢铁、媒体等战略产业正在以空前未有的速度和空前未有的程度迅速集中。这对于我国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资产重组有何启示呢?我国又怎样去迎接世界产业大重组的挑战呢?为此,本刊记者采访了国家经济体制与管理研究所的王小强博士。
王小强博士纵谈世界产业重组与中国产业振兴
■王小强博士 ■本刊记者
■王小强先生,大致从去年以来,资产重组成为我国证券界乃至经济界的热门词汇,在实际经济活动中也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今年5月29日,江泽民总书记在中央党校讲话时指出:“要以资本为纽带,通过市场组建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和跨国经营的,竞争力较强的大企业集团。”当前,市场各方都对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资产重组充满了憧憬。敏感的股市投机家视之为一个朦胧的题材,大炒特炒;投资银行业务人士视之为一个空前绝后的大机会,跃跃欲试;而上市公司则视之为一条改善形象或增强竞争力的必由之路,纷纷提上议事日程。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是,在最近几年,国际上展开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收购兼并与资产重组运动,很多产业的面貌被彻底刷新。我国的企业资产重组不仅是经济体制改革深入到一定阶段的内在需要,似乎也是在日益开放的条件下提高我国产业生存能力乃至我国战略地位的必然要求。对此,您有何见解呢?
■让我们先从经济全球化谈起。全球经济一体化是一个很时髦了一阵的话题。80年代后期,特别是90年代以来,冷战结束,在和平的环境里,外商直接投资持续剧增,全球经济一体化突飞猛进。据统计,1990~1996年,全世界的外商直接投资翻了两番,平均每年增长25%。外商直接投资如此这般地发展,结果自然是全球经济一体化。早在80年代末,全球外商投资企业的销售额,就几乎是世界出口总额的两倍。
需要指出的是,全球经济一体化,并不意味着天下大同,而且,颇有些天下大不同的味道。因为外商直接投资的流入流出,不是均匀的,而是有方向、有结构的。
第一,少数发达国家的经济一体化。绝大多数跨国投资集中在少数发达国家之间。1990年,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芬兰、英国和美国九国占外商直接投资流出额的90%,再加一个西班牙,占外商直接投资流入额的75%。发达国家之间的外商直接投资大量用在企业兼并上。交叉投资的结果,自然是在汽车等国际化程度较高的产业,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你我的局面。
第二,发达国家劳动和资源密集型产业向发展中国家转移。1975年,发展中国家的制造业外商直接投资,73%集中在自然资源和劳动密集型产业;1990年仍然高达60%。1986~1990年,平均每年流入发展中国家的外商直接投资约253亿美元,1993年708亿美元,1994年797亿,1995年1638亿,1996年2438亿美元。
这样投资的结果,西方国家失业增加,贸易赤字增长发展中国家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大发展。1993年,发展中国家在世界工业生产中的比例超过20%。发达国家的份额,则从1973年的72%下降到1993年的64%,1970年,东南亚国家(含中国)只占世界制造业总产出的4.2%,1994年上升到10.5%。
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发达国家工业份额的下降,失业增加,具有生产率提高和产业转移性质,与跨国公司到发展中国家直接投资的迅猛增加关系极大。譬如,1994年,美国工业不景气,出口只有2350亿美元。可是,美国海外投资的营业总额,还有1兆亿美元。这1兆亿美元,不算是美国出口,而且,不少是统计在亚洲“出口导向”的工业奇迹中了。1995年,我国外商投资企业出口占全国出口总额的31.51%,很多带有明显的“出口转移”性质。从我方说,与苏联东欧相比,这是我们吸引外资的成就,从外方看,这是他们跨国经营的成功。
第三,发达国家经济向科技和资本密集型产业升级。与劳动生产率高速提高相联系,发达国家的产业愈来愈集中在领导世界新潮流的高科技领域,特别是对21世纪具有关键意义的信息技术产业和密集应用信息技术成果的服务性产业,如电讯、媒体、商业、金融等。1970年,美国计算机投资只占全国非住房投资总额的1%,1995年陡升到12.8%。1970~1995年,美国生产者耐用设备投资翻了两番,但信息处理设备投资增长了20倍!这样投资的结果,1995年,美、日、德、英、法、意六国信息技术出口占全球市场的77%。另一个结构性结果,是服务和金融产业的比例上升。例如,1982年,英国最大50家企业中,工业企业的资本额占24.67%。14年以后,50家最大企业的资本额成长了7.6倍,工业企业资本额的比例下降为9.63%,“英国已经从世界的工业中心变成世界的财务中心”。
第四,少数发达国家大企业的全球扩张。今天,跨国公司已经成为大企业生存的一般形式,其扩张,主要通过跨国合并、收购和合资进行。1996年是跨国兼并持续增长的第8个年头,跨国兼并5500多起,金额2630美元。
值得注意的是,与港台劳动密集型产业向大陆一次性的转移不同,跨国公司向发展中国家劳动密集型项目的投资,往往是跨国公司内部国际分工的结果,带有明显的海外扩张性质。跨国公司部分劳动密集型生产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仍然是企业整体的组成部分。劳动密集型的汽车零部件、甚至总装线转移了,研究开发还在总部。就是研究开发也转移了,战略选择、发展规划、市场开拓、具体战役的组织、协调和指挥,仍然是总部统一运作的事情。
总而言之,在一个不容忽略的程度上,全球经济一体化是一场以少数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全球产业结构调整。这番调整,为亚洲和中国的崛起带来机会,同时发生的是,少数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产业升级和跨国公司世界范围的经济扩张。当这个过程展开到一定程度,西方就从1990年代初的萧条中复苏了。1995年伊始,西欧各国的失业率就一降再降。其中经济扩张最积极的英国,失业率一直是最低的。1997年,美国经济强劲增长,失业率降至4.8%,为25年以来的最低水平;通货膨胀是30年来最低水平。
■按照您的看法,经济全球化带来了全球产业配置格局的根本改变,世界范围的广阔市场和跨国的生产经营,为全球性的大型企业的成长奠定了基础。除此以外,当前这场气势磅礴的全球性资产重组的背后,还有什么推动因素呢?
■另一个因素是经济自由化。80年代以来,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改革,把全世界的经济自由化大合唱推向高潮。其中,特别令人荡气回肠的一个高音部,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的反倾销运动。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保护愈演愈烈,西方优势的高科技产业,尤其是所谓“信息技术”产业,坚决彻底改革开放。1994年,美国修改媒体和电讯法,撤除通讯与有线电视之间的隔离,取消一家媒体企业不能在同一地区拥有多家电视台或报纸的限制。1996年2月,美国改革了执行61年之久的通信法,将电讯与媒体统一管理,撤除地方与国际电讯之间的隔离,废除地方电讯公司不能跨地区经营的禁令,解除电讯和媒体跨行业经营的限制。1991年,英国放开国内电讯管制,自由竞争。1996年6月,英国解除国际长途垄断;12月,第一个对外彻底开放电讯市场。1996年,所有欧盟成员国加瑞士和挪威决定,1998年元旦全面开放电讯市场。1997年2月15日,69个WTO成员国达成全球性协议,2000年前后全面开放电讯市场……经济自由化,解除行政管制,一定促进自由竞争,竞争引出百花齐放。百花丛中,真正触目惊心的是少数大企业在国内外的兼并浪潮。1994年,AT&T用115亿美元收购美国最大的移动电话公司。1996年2月,美国颁布新通信法,允许电讯企业跨地区经营。4月,SBC用170亿美元收购太平洋电信。接着,大西洋贝尔与奈恩克斯(Nynex)宣布500亿美元的合并。8月,美国第四大国际电讯——世界通讯用140亿美元买入MFS。10月,英国第二大国际电讯C&W、第二大国内电讯Mercury与三家北美有线电视(cablemedia、Nynes CableComms和Videortron)合并组成英国最大的电讯娱乐企业。11月,英国电讯(BT)与C&W510亿美元的合并谈判破裂,转身用200亿美元买下美国第二大国际电讯MCI,破跨国兼并历史记录。接着,玩命扩大规模背了一屁股债的德国电讯上市,一次集资137亿美元,破欧洲上市历史记录……几亿、十几亿和几十亿美元的兼并和收购,更是此起彼伏,不胜枚举。1996年,美国股票市场兼并与收购企业的22%是与信息技术有关的企业。通讯行业的企业收购、合并和股票交易额达1130亿美元,比1995年增加38%。技术企业的兼并达1270亿美元,比1995年增加29倍!风起云涌的企业兼并和快马加鞭的产业集中,远远超出了原有的法律设计,上层建筑必须适应经济基础。1996年,英国公平交易办公室提出修改公平竞争法。在美国,联邦交易委员会很早就把银行兼并的审查重点,转移到兼并是否能够降低成本。1996年6月,该委员会提出300页的报告,正式要求把反垄断的指导原则,从是否容易形成价格垄断转移到有利于降低成本、有利于加强研究开发,创造新产品以活跃竞争。1997年2月,日本废除执行了51年之久的关于控股公司的禁令。
年份 |
美国 |
英国 |
德国 | |||
被购 |
购入 |
被购 |
购入 |
被购 |
购入 | |
1994 |
490 |
460 |
-- |
253 |
-- |
145 |
1995 |
750 |
970 |
-- |
378 |
-- |
353 |
1996 |
629 |
680 |
385 |
341 |
-- |
-- |
资料来源:转引自王小强《进入21世纪的严峻挑战》,参阅文稿No.97-12 |
经济自由化的结果是要修改垄断法。为什么西方经济的实际运动,与我国电视里谆谆教导的“西方经济学”南辕北辙?耐人寻味。在全球竞争的背景下推动经济自由化,发达国家的改革开放,体制越改革,企业规模越大;管理越开放,产业越在全球范围垄断集中。
■经济自由化、特别是以信息技术为代表的高科技产业的自由化,其结果是对内解除管制,对外实行开放,两者都有利于产业的集中。说到开放,许多人都会想起世界贸易组织(WTO),我国参加WTO只是时间问题。因此,WTO工作的新进展,将直接关系到我国产业受目前世界性产业重组所波及的程度。WTO近来在促进世界范围内的自由贸易和自由投资方面有什么举措吗?
■WTO跳的是“快三步”。
第一步:信息技术产品零关税
信息技术是带动21世纪全球经济发展和产业升级的龙头。1996年底,在美国和欧盟的极力推动下,WTO通过了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全球性协议,28个国家,代表6000亿美元信息技术产品年贸易额的84%,在2000年,取消“信息技术产品”的所有关税,实现自由贸易。协议中的信息技术产品包括计算机(含零配件)、半导体、半导体制造设备、电讯设备(包括传真机、调质解调器、传呼机等)、办公室设备、软件(软盘和CD)和科学仪器等。
信息技术是发展极快、前途无量的新兴产业,新产品的发展潜力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以电视屏幕为例,日本、美国等发达国家,一直在开发高清晰度大屏幕彩电。1997年4月,美国率先采用数字电视。电视工业开始了一场改朝换代的革命。这对我国世界最大的彩电生产能力,提出生死存亡的挑战。我国庞大的彩电生产能力、以及同样庞大的模拟摄像、录象和录音设备的生产能力,能否在零关税的条件下,顺利转上数字轨道,成了需要研究攻关的重大课题。WTO这个取消关税的全球协议,对21世纪意义深远。形象地说,瓦特刚刚发明蒸汽机车,全球协议汽车、摩托车、飞机、轮船统统取消关税。当然,只有趁多数人们还没有见过汽车的时候,人们才容易举手通过取消汽车关税的全球协议。
第二步:全球开放电讯市场
1997年2月15日,WTO再接再厉,69个国家,代表世界电讯市场的90%以上,签署了2000年电讯自由化经营的全球协议。协议覆盖了电话、数据传输、传真、卫星和无线电等所有形式的电讯服务。按总资产计,仅次于保健医疗和银行,电讯是全球第三大产业。目前,在6000亿美元的电球电讯市场,只有20%可以自由竞争。一旦全面开放,一个直接的结果是国际长途的价格下降80%以上!如此这般的价格下降,有几个企业能够存活?
电讯业企业你死我活,是一层好处。再一层好处是,开放电讯市场,直接有助发达国家的大企业到发展中国家吐丝结网。更加意味深长的是,开放电讯市场,在很大程度上等于开放新闻媒体和文化市场。电讯产业发展的技术前景,是多种媒体的信息制作、传输、接收和显示一体化。除了有电话(有线和无线)、有线电视、互联网和卫星的结合,还有通讯(Communication)、计算机运作(Computing)和内容(Content)的所谓“三C结合”。信息技术的进步,从最基础的技术层面上,搅混了通讯、媒体和文化企业的行业界限。譬如,互联网广播具有开发“互动”功能的广阔前景,不仅能看能听,而且能查。看波黑战争新闻,可以按动鼠标,同时调出波黑地图。看某人竞选,可以同时查阅他的详细档案和竞选纲领。更美妙的前景是广播公司可以一下子播出成百上千个小时的新闻,用户可以按主题点着看。播过的新闻存起来,用户可以按题检索……届时,人们再也不用担心错过7点的“新闻联播”了。随时打开电视·电脑,随意点播或按提前设置的程度享受应有尽有的电视节目。互动广播是信息技术在媒体产业发动的一场革命。现在的大媒体要想活到21世纪,就必须打破行业界限,与电子、通讯企业结合。
第三步:全球开放金融市场
WTO的下一个目标是全球开放金融市场。除了新闻媒体,信息技术进步是最直接推动的产业,恐怕要算金融了。不难想象,每一个昼夜工作的自动取款机,都是银行总部通讯网络连接的计算机终端。人们每一次取现金或查帐,享受的是计算机运作和网络连接的通讯服务。电讯业自身的进一步发展,就是“家居购物”和“家居银行”,通过有线电视或卫星电视频道或互联网买东西、上保险、交电话费、银行储蓄、结转帐。换句话说,信息技术直接推动的电讯产业化,在第一个层面上,是(有线和无线)电话、有线电视、互联网和卫星通讯的结合;第二个层面上,是通讯与计算机运作、新闻媒体和文化产业的“三C结合”;在第三个层面上,是通讯与商业和金融产业的结合。
如今,银行业的全球竞争愈演愈烈。在金融较开放的拉丁美洲,发达国家大银行的竞争,已经激烈到没有利润的程度。值得高度重视的是,发达国家的金融体制改革已经开始。1997年4月,英国新政府同意酝酿多时的中央银行改革,赋予英格兰银行更大的自主权。改革的主题之一,是将过去分工管理的银行、证券和保险等金融业务统一起来。1997年5月,美国财政秘书正式提交国会金融改革方案,原则是向欧洲的“金融银行”学习,取消银行与其它金融机构之间的法律界限,甚至取消金融与非金融机构之间的法律界限。银行、证券、保险和房地产企业之间,允许业务交叉,互相兼并。改革目的非常明确:“强化我们产业的国际竞争能力”。日本痛改前非的“休克疗法”,核心与英、美改革一样。从1998到2001年,全部取消银行、保险和证券的行业限制。基本着眼点,同样是为了加强国际竞争能力。与此同时,德国、法国、韩国、泰国等国的金融改革,已经先后展开。尽管各国金融改革的直接起因差别极大,改革的方向和基本原则高度一致。金融自由化合乎逻辑的结果,一定与电讯自由化别无二致,引发出一场银行、保险、证券企业之间,金融、电子、通讯企业之间的大规模兼并、改组和联合。
值得重视的是,在各国金融体制改革的同时,有关金融体制全球一体化的国际活动紧锣密鼓。1997年6月,G30计划正式制定一个超越各国政府的全球银行同业统一管理标准。与此同时,欧盟成员国之间开放金融零售业务,正式提上欧洲委员会的议事日程。日本开放保险市场。在这个背景下,金融企业的跨国合作和兼并与日俱增。可以预见,不管WTO开放金融市场的第三步在1997年年底能否顺利迈出、或迈出多远,随各国金融体制改革开放而来的,一定象电讯的改革开放一样,是金融产业在全球范围的企业兼并和产业集中。
1996年4月,日本三菱银行与东京银行合并,组成东京·三菱银行,总资产世界第一。5月,英国太阳联盟和皇家保险通过98亿美元的合并,组成皇家·太阳联盟,成为世界保险第九。11月,法国最大的两家保险公司(Axa和UAP)通过200亿美元的合并,组成欧洲第一、世界第二大保险公司。1997年1~7月,欧洲六次较大的保险企业收购,金额达144亿美元。美国金融企业的兼并风起云涌。从1996年1月到10月,14次银行收购,金额达300亿美元。1996年1月,法戈银行用140亿美元收购第一州际银行。8月,国家银行(Nations Bank,美国第四大)用87亿美元买下卡罗来纳联合银行;1997年2月,再用95亿美元买下水手银行(Boatmen's Bancshares)。接着,摩根·斯坦利与丁·崴特(Dean Witter,美国信用卡第一、证券第三)通过240亿美元换股合并。接着,美国第一大互助储蓄银行要用60亿美元收购第二大互助储蓄银行。3月,银行一号(BancOne)用73亿美元收购美国第一(First USA)。接着,第一银行(First Bank)用87亿美元收购美国银行(US Bancorp),组成美国第八大银行。6月,Wachovia用23亿美元换股收购Central Fidelity Banks……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巨额兼并和政府接二连三的放松管制,让整个美国金融界心浮气躁,整天想着兼并谁和被谁兼并,孕育着新银行法出台后,一场翻天覆地的兼并浪潮。
电讯企业名称 |
国家 |
总资产 |
NTT |
日本 |
1196 |
AT&T |
美国 |
841 |
GTE |
美国 |
373 |
Bellsouth |
美国 |
368 |
BT |
英国 |
353 |
新加坡电讯 |
新加坡 |
351 |
SBC通讯 |
美国 |
293 |
Luncent Technologies |
美国 |
292 |
Ameritech |
美国 |
291 |
Bell Atlantic |
美国 |
262 |
资料来源:转引自王小强《进入21世纪的严峻挑战》,参阅文稿NO.97-12 |
通讯和金融是所有产业、交易须臾不能离的基础产业。全球开放电讯市场和金融市场,带来电讯、金融服务全球化,反过来,必须大大加快第二产业全球一体化的步伐和一体化的程度。在21世纪,不能提供“全球通”服务的电讯企业和金融企业,自然缺乏竞争能力,将有被淘汰出局危险。
■您所说的电讯、新闻媒体和金融产业,都是受信息革命影响最深的产业。您能否概括地说,信息革命与产业发展是什么样的关系?
■信息技术对产业发展的决定性影响,体现在两个方面:产业信息化和信息产业化。数控机床、加工中心、机器人、生产流程自动控制、商业网络、企业管理计算机网络化,等等,从工具到生产、到管理,属于产业信息化的范畴。信息产业化,说的不只是软件和电子游戏能卖钱。信息技术在电讯领域的应用,使(有线、无线)电话、有线电视、卫星和互联网混战成一团,把电讯这个过去适合统一行政管理的公共设施,变成充满不确定性的竞争性产业,是信息产业化的典型案例。值得高度重视的是,信息产业化之“信息”,不仅包括电讯,而且包括新闻信息、文化信息、意识形态信息和金融信息。信息产业化的部门,不只是电讯,而且包括新闻媒体、文化单位和意识形态,甚至典型的信息产业——金融。换言之,由于信息技术日新月异,不仅电讯不能继续行政管理,需要企业化经营,而且新闻媒体和金融的行政性经营管理,越来越难以为继。WTO的“快三步”,顺应的是这个信息产业化的历史潮流。
■目前全球正在进行的这场产业重组,对我国有何影响呢?
■信息技术的发展,发达国家和WTO的全球改革开放,带来通讯、电子和媒体产业的大混合,对我国按行政区划经营管理的电讯和新闻媒体提出正面挑战。需要勇于面对的现实是,在中国的国土上,中国电讯与AT&T、英国电讯或C&W难免一战。中国电视广播与BBC、CNN或迪斯尼难免一战。中国的银行、保险、证券与花旗银行、渣打银行或友邦保险难免一战。大兵压境,大战在即,时间无多。照WTO的时间表,就是争到发展中国家待遇,也顶多拖延两、三年。几个市场的开放,都是世纪之交,距现在仅仅两、三年或四、五年的时间。这一战,绝非易事,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在明显劣势的局面下,要想求得最后胜利,得有八年抗战的思想准备。团结起来,万众一心,与强大的跨国公司周旋、拼搏一场,是中国产业的振兴之路。从个人利益出发,从小团体利益出发,愿意不战而降者,或有人在。从国家利益出发,电讯、媒体、商业、金融不是雪花膏,不是软饮料,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战略产业,让无可让,退无可退,时间无多,不进则退。考斯克(Koelsch)在讨论美国政府将电讯和媒体立法合二为一时说的明白,电话、电视,没有任何一种单一的服务可以承担空中或海底“信息高速公司”的巨额成本,容纳信息技术进步的巨大潜力。今天,不管多么不熟悉跨行业的业务,各大公司必须提供包括通讯、电视、商业和金融在内的多媒体互动服务。信息产业化,不仅意味着在经营方式上要从行政管理转变成企业经营,而且意味着必须打破行业界限,全面重组,综合经营。1996年,长虹掀起彩电价格大战;1997年邮电部与联通大哥大价格大战,战绩喜人。但是,对强大的跨国公司来说,毕竟是小菜一碟。只要中国的电讯经营仍然分属邮电部(电话)、广播电影电视部(有线电视)、航天部(卫星通讯)、电子部以及铁道部、电力部、军队等行政部门分头把关,行政协调,行政管理,一旦大门敞开,横跨电讯、有线电视和卫星通讯的AT&T或英国电讯,就能在我部门分割、地区分割之间穿梭往来,呼风唤雨。只要中国的媒体仍然不能染指电讯,电讯不能经营媒体,只要中国电视还是按行政区划行政管理,分散的任何一家,都没有足够的资金、技术和人才实力与默多克或迪斯尼相拼。中国的金融改革,虽然已将政策性金融划开,但是,由于种种现实问题,专业银行、保险的企业化经营步履维艰。银行、保险与证券的业务交叉和企业兼并,还没能提上日程。如果全面开放金融市场,在与外来国际化“全能”银行的拼搏中,中国金融企业势必只有招架之功,鲜有还手之力。
中国近代史上,造船工业和兵器工业的兴衰,一度直接关系到国家的政权巩固和领土完整。一盘散沙,积弱图强。曾几何时,产业的兴衰决定国运的延续。我们今天面对的是,和平环境造就的全球经济一体化和信息技术推动的第三次产业革命。新闻媒体和文化产业以及商业、金融的重组与体制改革,在科技进步的直接推动下,演化成对社会稳定和国家安全发生重大影响的严峻挑战。远虑已成近忧。完整地探讨和制定我国21世纪战略产业的发展战略,已成当务之急。
■那么,您认为,为了迎接21世纪的挑战,我们应当制定和实施什么样的产业发展战略?
■发展战略是选择的结果。要回答的,归根到底,还是建行行长王岐山提出的三个问题:我们到底要什么?我们自己有什么?我们准备丢什么?答不上这三个问题,到21世纪中叶,就要再唱国歌了。就说这WTO和“全球信息社会”,我们不积极主动申请、创造条件参加,确实有被隔绝局外的危险。在和平环境下同样你死我活的经济竞争中,与强大的跨国公司周旋、拼搏在所难免。振兴中国战略产业的任务,再一次历史在落在国有“大”企业肩上。国有企业的发展与改革,成为迎接21世纪严峻挑战的关键所在。
1.我们到底要什么?
对国有“大”企业改革,我们到底是在一般意义上,要企业自负盈亏,还是面对全球经济一体化和信息技术革命的挑战,要中国战略产业的生存、发展和振兴?这是解决当前认识问题的关键。1989至1992年间,中国“最大500家工业企业”中,亏损企业占企业总数的比例,只有一年超过10%。相比较,1992年,《幸福》杂志公布的世界最大500家工业企业里,125家赔钱。亏损企业占企业总数的25%。亏损企业的比例,世界500大是我国500大的两倍多。譬如,美国时代·华纳,总资产排名世界媒体第四,拥有美国杂志(包括《时代》周刊)30%、音乐20%、录像18%(仅次于迪斯尼)、有线电视19%(仅次于TCI)的市场份额。美国最好的500部电影,时代·华纳拥有214部。这样一家举世闻名的超级企业,八年了,一分钱没挣。1992~1996年,累计亏损16亿美元,欠债180亿美元。就这,去年还花了11亿美元,满世界收购别的企业。麦道飞机制造公司在新总裁领导下,奋发图强,明明自负盈亏得好好的,硬是让五角大楼逼着嫁了波音,甚至连麦道80年历史的老字号品牌都斩草除根了。在这些所谓战略产业,企业私有也好,国有也好,盈利也好,亏损也好,图的都不是一个“钱”字,而是一国、甚至几国(如空中客车)产业在世界竞争中的战略地位。
如果我们说某一个产业是战略产业,也就是说,该产业的发展,不仅关系到利润,而且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关系到国家在世界经济政治乃至军事事务中的战略行动能力。在这类产业,利润是实现产业发展的手段,不是目的。当然,手段是必要的。不赚钱,任何产业都不能健康发展。但是,手段再重要,仍然与目的存在着本质差别,不能替代或者混淆了目的。个体户开饭馆是利润动机。钱多多干,钱少少干,没钱不干。什么赚钱干什么。王铁人开采石油,压根就不是为了挣钱。所以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个体户开饭馆的利润动机,不能成为战略产业国有企业的改革原则。从江南造船厂到大庆油田,很多战略产业的国有企业,从来就不是为了赚钱建立的。换言之,如果当年就用个体户开饭馆的精神去建设,今天既不会有亏损的大庆油田,也不会有盈利的金山石化。什么是战略产业?不是从个人、企业、地方或部门的局部利益出发,而是从国家的整体利益出发,“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少数产业。为了打破美国的垄断,欧洲的“空中客车”,一国没有条件,英、德、法、西班牙四国联合起来干,是“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典型案例。值得记忆的是,作为一个受尽屈辱的发展中大国,我国从原子弹、卫星到大发电机组、大化工基地,几乎都是依靠“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拼搏精神建设起来的。改革开放把企业推向市场,要求企业自负盈亏,应该是加快产业发展的手段。在国内市场越来越国际竞争的今天,少数战略产业国有企业的改革与一般性的国有企业自负盈亏的改革,具有重要区别。波音兼并麦道的重要启示是,少数大企业的兴衰经常关系到一国产业的存亡。国家不能袖手旁观,自由放任本国企业在国际竞争中市场调节,自生自灭。因此,在战略产业,国有“大”企业改革的目标,不是企业自负盈亏,而是中国战略产业的存亡与振兴。爱国主义、集团主义、“团队精神”、百折不挠的企业家精神和顽强实干的拼搏精神,以及相适应的一系列制度安排,是国有大企业改革的重要内容。在这个问题上缺少明确的说法和制度保证,单纯强调自负盈亏,过分依赖物质利益原则,企业自然只顾自己的局部利益,投机取巧。在很多情况下,与跨国公司结合,虽然可能会给中国的产业振兴打个问号,却直接有利于企业自己的自负盈亏。孟子曰:“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至理名言。
2.我们自己有什么?
在一贫二白的基础上,中国的战略产业是靠国家集中人力、物力,直接组织建设而成。计划体制的设计原则是全国一盘棋,只有分工协作的单位,没有独立生存的企业。譬如,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顾名思义,应该与英国石化(BP)、杜邦等石油化工企业同属一类企业。其实不然。说石油,上头勘探、采油归石油部,下头加油站归各省市石油公司,中石化只负责中间一段炼油。只凭中间狭窄的一段,站出来与杜邦竞争?杜邦从石油勘探、采油一直干到医药等精细化工,从头到尾,怎么有利于竞争怎么干。英国石油来中国谈合资,上游与石油部谈石油,中间与中石化谈乙烯,下游与纺织部谈化纤、与化工部谈塑料……置身于这样的市场竞争,中石化即使可以自负盈亏,也承担不了振兴中国石化产业的任务。
走入21世纪,在全球改革开放的环境中,中国的电讯、媒体要在两、三年或三、五年的短暂时间里,从分割的行政管理部门演变成激烈竞争的产业,实现企业化经营,有一定能力与跨国公司周旋,挑战极其严峻。首要的任务,与其它战略产业一样,不是企业自负盈亏,而是产业重组——整合出与我国已有生产能力相匹配的大企业或企业集团。核心是克服一个“散”字。“散”的结果经常是企业经营范围过窄、规模过小,没有能力参与有跨国公司参加的国内市场的国际竞争。而这个“散”字,首先直接与部门、地方和企业的“既得利益”相联系。
3.我们准备丢什么?
波音兼并麦道,新波音占世界民用客机市场的70%,战斗机市场的56%(麦道占的)。故事的主角——麦道不愿意嫁给波音,是明摆着的。1996年11月16日,五角大楼把设计美国21世纪战斗机的任务交给一架战斗机也没搞过的波音,公开把装备了美、英海、空军战斗机一半以上的麦道“晾”在局外。就这,麦道硬是挺了一个月,12月15日,终于俯首就范。波音兼并麦道,发生在最自由经济、私有制神圣不可侵犯、并且满世界推销国有企业私有化的美国。这个真实的故事告诉我们,无论是国有还是私有,无论产权多么清晰、政企多么分开,在一些战略产业,国家的整体战略利益至高无上,凌驾于企业利益、行业利益,甚至法律之上。
4.二十一世纪拼的是什么?——建设和经营大企业的组织能力
大企业从哪里来?经济学教科书骗人说,从市场竞争中自然产生。中国餐馆遍布世界各地城市、农村每一个角落,始终没有一家麦当劳,甚至连麦当劳的苗头都没有。餐馆没有大企业不要紧。饮料(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卷烟(万宝路)、咖啡(雀巢)、酿酒、旅店、洗衣粉等日用消费品,在西方都是高度集中的产业,我们没有大企业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一些影响国家战略行动能力的产业,不能没有大企业,就象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军队、没有军工厂一样。当前,全世界的飞机制造、化工、电讯、钢铁、媒体等战略产业正在以空前未有的速度和空前未有的程度迅速集中,企业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国际化。一方面,我国国内市场在进一步对外开放,对这些迅速集中的产业和迅速扩大规模的企业开放。另一个方面,我国产业过于分散、企业规模过小的状况,应当在一个相当短的时间里(三、五年)根本改变。中国战略产业的重组,任重而时不我待。
■那您对我国的产业重组有何具体建议呢?
■波音兼并麦道的故事告诉我们,战略产业的整合,从国家整体利益出发,只能是国家的事情,不能完全依赖企业、部门或地方的自发行动。在这个问题上,企业与国家是不同的利益主体,不可能靠说服教育和号召,完成战略产业的重组。如果说80年代的改革开放,是一个顺其自然的渐进过程;世纪之交的产业重组,则只有通过中央政府的直接规划、组织和运作,才能根本改变产业过于分散、企业过小的现状,在一些战略产业,整合而成(包括与科研院所的整合)与我国已有生产能力相匹配的大企业。因此,产业重组只能由超脱于现有部门、地方和企业“既得利益”的机构,从国家整体利益出发,研究、设计和组织实施。
更重要的是,重新组合只是21世纪中国产业振兴的第一步。在规模、技术、特别是跨国经营方面处于明显劣势的情况下,我们重组之后的大企业,仍然不能立即与全球化的跨国公司正面相拼。中国战略产业的振兴,只能打一场持久战,需要有新时代内容的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需要有野战军主力、根据地、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的多元组合和协同作战,需要有审时度势的战略结盟和广泛的统一战线,需要同时运用计划和市场两种手段,既不迷信市场也不是恢复计划经济,改革现存的资产、税收、干部等管理体制。所以,中国的产业重组,决不简单是一个产业集中和企业合并的问题,是又一场长期而艰苦的奋斗。建议中央或国务院组建(或改组形成)强有力的战略产业振兴委员会,选择若干紧迫需要重组的产业,如电讯、媒体、商业和下一步的金融,集中力量攻关,研究制定新形势下,不同战略产业生存、发展和振兴的方向、目标和战略战术,在审慎周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组织实施大刀阔斧的重新组合和战略部署。
19~20世纪之交,中国被帝国主义列强的炮舰打开国门,沦为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甚至一度面临亡国的危险。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20世纪,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推翻了三座大山;依靠顽强的拼搏精神,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了现代工业、特别是战略产业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80年代以来的改革开放,引进市场机制,创造了中国经济近20年持续高速增长的奇迹。乘风破浪,来到20~21世纪之交,全球的改革开放浪潮和信息技术推动的第三次产业革命,再一次对中国的崛起提出新的严峻挑战。从被动挨打到独立自主,从一穷二白、自力更生到全球改革开放环境中的产业振兴,我们文明古国的现代化,从经济发展层面上说,势必要经历“站起来了”、“富起来了”和“真正强大起来”这样三个合乎逻辑的历史阶段。在这第三个阶段,在经济领域,一件具有基础意义的大事,应该是从世纪之交的战略产业重组到21世纪上半叶的中国产业振兴。 ■